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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11-11-04 05:36:49 +0000 UTC; Views: 256; Favourites: 1; Downloads: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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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迎來了第一個週末。「她該不會連週末都要上班吧?」他想,甚至於有些熱切地祈禱。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週休二日上班族,本來每個禮拜一最期待的就是星期五晚上下班後連續兩天的寧靜安適。雖然他不是特別喜歡窩在家裡無所事事,但可以有兩天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不能不說是政府貼心的安排。然而,可以想見的,他不願思考週末的來到女孩的空虛,於是他忍不住按下了鬧鐘。
清晨六點,好夢正酣的當兒卻被一連串奪命連環call吵醒,是他的同事打來的,他們的部門辦公室被闖空門,下禮拜要提交的企畫案被偷了,部門同仁苦心設計的新世代馬桶也被破壞。保全公司通知他們的主管,主管於是打電話把所有人召回公司準備全力搶救,尤其那份英文企畫書從頭到尾都是出自他的手,說什麼都得要他再重寫一份。
電話才放下,鬧鐘就響了。
還是平常的那個時間,還是平常的那個步調,還是平常的那段遭遇。他睜大了眼看著女孩從老地方出現,又是老樣子消失,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向天借來的幸運還是祈情師的妖術。
之後的下一個禮拜六早上,他為了拿回遺忘的設計稿又去了一趟公司;禮拜天的時候則是因為公司在作內部裝修,他得去幫忙把一些書櫃和資料挪開並建檔;再下下個禮拜六則是同事約了要爬山,見面地點是公司大門,唯一的例外則是爬完山當天他回去了外縣市的老家,直到星期天傍晚才回來。
漸漸的,他覺得每天見到女孩是理所當然的事,一天、兩天有個意外也無所謂,「反正明天還會見面」。這種十足十的把握,都源自於床頭那只不起眼的鬧鐘。
這一切機緣巧合在那女孩看來卻是冥冥之中如有定數,一開始她並不在意,「也許是住在隔壁巷子的人,大家上班的時間都差不多,常常會見面也是很自然的。」她想,但心底總有一種被人設計了的感覺,就像手腳被綁上絲線的傀儡,每分每秒該有什麼台詞動作都被人寫入劇本;這個人為什麼總是能像鬧鐘一樣準時、分毫不差呢?就算他真的是被鬧鐘定了時,那她自己呢?有的時候明明起得早了,卻會因為忘記帶錢包手機或公司證而多折騰一下;有時候起得晚了,手腳卻特別靈活,總能在剛剛好的時間出門,剛剛好遇見他:如果起得不早不晚,那就當然會見到他了。
然而有時候,明明不可能會遇見的,還是會碰上。
比如說有一天她出門時突然下雨,她正要轉身回家拿傘的時候,卻偏偏撞見住在幾條街外的姑姑,對方不慌不忙地掏出傘來借她,讓她省卻回家一趟的麻煩;明明週末是不用上班的,卻因為班上一個學生偷東西,連累她這個作導師和學生家長都得在假日一起接受輔導老師的「愛的叮嚀」,第二天又得和校長與訓導主任開校務會議……。
這樣微妙的劇情一再重複上演,女孩卻漸漸覺得煩膩了。
老實說,她一開始對詹先生還頗有些好感,筆挺的白襯衫配上黑色的西裝褲,擦得發亮的黑皮鞋正好是她喜歡的尖頭款式;每天一早就騎著腳踏車上班,比起那些坐在豪華轎車裡的大老闆雖然顯得寒酸,但是給人活力十足的型男業務感覺。可惜,每天都看到他對野狗暴力相向,一開始她只當是野狗沒來由地惹惱了他,到後來卻覺得這個人根本天生就有暴力傾向,不禁打從心底厭惡每天這樣的例行相遇,她多麼早晨能有一點改變—不,不只是改變早晨,她對於教書也厭煩至極、還要面對那些兇狠刁鑽的家長、官腔又故步自封的主任—當她意識到『改變』這個詞的時候,一股寒意猛地從脊椎竄出,好像這是一個可怕的決定。
這天,詹先生心滿意足地睜開眼,他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飽、這麼滿足了,尤其是在如此和煦的假日,享受寧靜安詳的早晨。就算閉上眼睛,他還能感受太陽高掛空中、君臨天下的威勢,就連床上被太陽光覆蓋的部分都微微發燙著。平常他出門的時候太陽還沒有這麼熱烈,看來夏天的腳步真的近了。
夏天?
太陽?
寧靜?
詹先生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大顆大顆的冷汗滑下背脊,單薄的汗衫一下就都濕透了。
他睡過頭了!
絕對分毫不差的鬧鐘居然沒響?
他昨天明明按了鬧鈴,怎麼可能沒響?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他安慰自己,之前也曾有過鬧鐘沒響的時候,但隔天不是又見面了嗎?一定是因為剛好有什麼外力介入的關係,過不了多久,緣分還是會回到原本的軌道的。
什麼都亂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太陽穴隱隱作痛,好像不會游泳的孩子失去了唯一的救生圈,在廣袤大海中載浮載沈,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憑藉。
他茫然地伸出手,往熟悉的地方探去,用力按下。
卻撲了個空。
鬧鐘不見了。
那個毫不起眼,音色響亮但與菜市場賣的鬧鐘一樣,只會單調地從「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由小聲變成大聲的鬧鐘,居然不見了?!那可是他賴以維生、跟他性命一樣重要的東西呀!
也許是不小心被踢下床去了?
還是壓在枕頭下呢?
或者說昨天睡相不好,一腳踹到房間的另一頭去了?
或者是它躲進棉被裡了?(可是鬧鐘有腳嗎?)
他把整張床翻了過來,掀開棉被、涼被、枕巾,連枕頭套子裡都不放過,床墊下、床板下、被套裡、牆縫中,甚至連床頭櫃裡的東西也一一拿出來翻看個仔細。
沒有就是沒有。
他為此消沈了一整天,坐在床沿,設想成千上百種荒誕的理由。高懸的太陽忽地被清冷的一鉤彎月取代,他赫然驚醒,一天的日子原來這麼短暫,之前思念著要見到那女孩的時候,多一分一秒都覺得難捱。他再也無法寬心入睡,拿起舊鬧鐘調了平常該起床的時間,心裡七上八下地鑽進被窩裡,之前覺得理所當然的東西變得很不踏實,他怎麼那麼傻?祈情師給了他緣分,他卻沒有好好把握,這麼多次的「偶然」相遇,難道真的只有驚鴻一瞥他就甘心了嗎?他不是想得到她嗎?他不是應該趁機衝上前去嗎?可是為什麼他老是像畫面定格那樣傻傻痴痴地看著那女孩走遠?為什麼他不叫住她?為什麼他不狂熱地撲上前去?
難道這也是因為那個鬧鐘的關係嗎?
難道因為這ㄧ切都是設定好的?
「也就是說,您想要的是能夠再見面的緣分?」
祈情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啊,他所擁有的只有「再見面」的緣分!啊,他竟然天真地以為自己只要能再見上她一面就能心滿意足嗎?不對不對,這樣還不夠!他還想要有更進一步發展,他想要兩人的緣分綿密交織、永不分離!
第二天鬧鐘一響,他憑著記憶,拙劣地模仿之前作過的動作,然後正巧趕在差不多的時間出門,刻意買了豆漿之後把吸管扔掉,卻被早餐店的大嬸看到,訓斥了一頓。但他沒有道歉也沒有把吸管撿起來更沒有看那個大嬸一眼,只是匆匆忙忙地依照微薄記憶中的路線前進,尋找那隻倒楣的野狗。
可是,今天那隻狗不在老地方睡覺。
那個女孩也沒有出現。
他等了好一會兒,等到上班打卡的時間都快過了才失望的離去,他決定一下班就要去找祈情師興師問罪。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他卻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緣分診療室的地址,別說是地址了,連它的所在位置和目標建築都不記得了,只覺得依稀彷彿好像有一位奇特的女子給了他那只鬧鐘……。
「對了,傳單!」幸虧他欣慰地想起當初有一位朋友給了他傳單,雖然一時想不起那位善心人士到底是誰,但至少那個朋友圓滿了他半個夢。他相信,只要再去尋找祈情師的幫助,他就能繼續活在美夢中。他又花了一整天尋找那張神秘的傳單,卻怎麼樣都找不到,傳單就像那只鬧鐘一樣不翼而飛。
沒辦法了,接下來的幾天,他只有笨拙地模仿之前作過的事情,卻總是圖勞;不僅如此,還每天換來早餐店夫妻的白眼,那隻野狗也許天天被踢的疼了,逃走了;而那女孩自然再也沒出現過。
早餐店大嬸看他每天早上跟他們買豆漿又討了吸管卻不用,心裡很是氣惱,歇業後回到屋裡忍不住跟她先生抱怨:「你知道住我們家附近每天早上都會來買豆漿的那個年輕人吧?」
「就是那個每天都要把吸管扔進水溝裡的男人?」
「對,對,對,就是他!」
「他今天又把吸管扔進水溝嗎?他是不是有病啊?跟他說過多少次了,欠揍嗎?」
「哼!那小子,跟他說他也不聽,每天衝來衝去的,我看他遲早要出車禍。」
「虧他長得一表人才,這麼不受教!」
「說到這個,還好老天有眼哩!本來看他長得不錯,工作好像也滿穩定的,一直想把他介紹給我姪女,沒想到是這種沒公德心又不聽話的瘋子,幸好幸好,沒把我家儷穎介紹給他。」
「嘿!儷穎啊?你那天去找老李的太太,剛好看到她沒帶傘把傘借她,她一直打電話來說要送還給我們,我跟她說不用了。」
「唉!那把傘我很喜歡的!怎麼可以不還?」
「人家最近在忙著準備出國,我們到時候再去她家送行不就得了?你也很久沒去找你弟弟了吧?」
「這還真是突然,」早餐店大嬸若有所思地說:「怎麼突然就說要出國留學了呢?」
「還不是你弟弟幫她決定的?聽說是對教書沒興趣了。」
「我弟弟常常說他有個很中意的學生也在美國唸書,搞不好是想趁機介紹他們兩個人認識。」
總之,後來詹先生再也沒有見過那女孩。他一直失魂落魄地遊走於現實與夢境的邊緣,他無法相信那段日子的邂逅是一場現實,但又虛幻的彷如夢境,他每天早上還是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心想也許有一天能打破這永恆的等待。
祈情師的診療所還是照常營業,每天來電話預約的人不少,但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將會走入什麼樣的世界,除了現在這位推門進來的男人。
他冷笑著向櫃臺小姐微微點頭,便自顧自地往診療間走去。
「我還沒有叫到你的號碼。」祈情師看著他推門進來,有點震驚、有點不悅、有點畏縮卻又有點羞澀。
「我不需要抽號碼牌,我只要想見你,隨時都能來。」男人一手搭在祈情師的辦公桌上,一邊斜身向前傾,以一種在上位者的姿態蠻橫地說。
祈情師瞬間又回到那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冷笑著說:「你以為站得比我高、用那種威嚇的語氣就能逼我就範?」
「我知道誰也不能逼你就範,否則你當初就不會作那愚蠢的決定,以致於毀了我們兩個的……」
「張先生,請問您今天想作什麼樣的諮詢?」祈情師不客氣地打斷張先生的話,表情雖然冰冷,肩膀卻不住微微顫抖。
「沒什麼,只是想見見你。」張先生說著,然而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祈情師面前的水晶球,看著那裡面閃爍著變換的色彩,眼底露出一絲戲謔:「又是一個悲劇收場。如果他不要相信你那個鬼鬧鐘,自然有一天早餐店老闆娘就會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他們兩個就會在一起,不費吹灰之力,只是需要時間和等待。而你,砰!讓一個大好前途的年輕人美夢破滅。」
「我給過他選擇,而這就是他要的。」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他會失去什麼!」
「我說了,這是他的選擇,他擁有這麼多美好的回憶,而我只是接收了被他捨棄的那段緣分。」祈情師用雙手掩蓋住水晶球的光輝,但是從指縫間露出的斑斕色彩還是不難讓人猜出那小小世界裡正上演著一齣精彩歡愉的舞台劇。
「喔?」張先生諷刺地說:「這麼說來,你倒是個撿破爛的了?美好的回憶?不,你只是給了他們一個無法自拔的美夢,但到頭來卻什麼都得不到!」頓了一下,張先生又說:「這樣吧!如果那男人痛苦到想自殺卻又沒有勇氣的話,叫他來找我。你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我。」
祈情師目送著張先生離去的背影,臉上又恢復平常那張似笑非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