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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了鬧鐘就等於勝券在握，但國偉無形之中也對身邊每分每秒發生的每一件事斤斤計較，也許可以說是一種迷信吧。比如說他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喝全脂瑞穗鮮奶，光泉不行、統一不行、北海道也不行，脫脂、零脂或是加了什麼高鈣高鐵的更不行。有次他媽媽買了林鳳營回家，母子兩就為了鮮奶的事情大吵一架，最後他氣得索性連晚飯都不吃了，躲回房中按了鬧鐘打算矇頭大睡。

說來也巧，那天晚上他上床沒多久，樓下的門鈴就響了，原來是隔壁的越南新娘拿了一罐全脂瑞穗鮮乳過來，說是她家孩子最近消化不好，拉肚子，不太能喝牛奶，所以拿來給國偉兄妹喝。

第二天早上國偉打開冰箱看到自己的鮮奶盡忠職守地蹲在冰箱的一腳，他確信今天的勝利又是屬於他的了；不僅如此，雖然奇蹟似乎只發生在打棒球的當下，但他對其他時候的瑣碎小事卻越來越執著（喔，但是如果要他每天早上都尿床一次那可敬謝不敏）：舉凡鞋帶一定要綁成左短右長的蝴蝶結形式，還必須從右腳開始綁；另外就是到了學校之後要先摸摸木頭課桌，這樣會帶來額外的好運……等。

不過，事情也並不總是那麼一成不變。有一次，鬧鐘沒響，他起床後氣得把鬧鐘摔在地上，匆匆忙忙趕到學校，一整天忐忑不安，結果接近比賽時間時卻下起大雷雨，比賽臨時取消。國偉國偉忍不住讚嘆祈情師竟連這樣的「巧合」都預料得到？

久而久之，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和教練手中的王牌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還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的掌聲；或者，加入職棒，轉戰美國大聯盟變成台灣之光，到時候，無論是西門町的廣告看板、交流道上的賣藥大字報、街坊的T-shirt和報紙頭條全都是他的英姿……，多風光！

啊！要是這份榮耀，也能讓父母親看見就好了。

從前他只是個癟腳的二軍，只能坐在一旁替隊友加加油、或是偶爾充當急救大隊，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是棒球界的新星、是明日巨星，可是，他的父母卻一次也沒能來看他的比賽。

是的，一次也沒有。

不是因為下大雨取消比賽，就是奶奶突然中風要送到醫院；還有一次是明明車子都快開到會場了卻不小心跟路邊停車的BMW擦撞，對方車主跟他父母吵個沒完沒了，自然無法到場觀戰；又有一次是因為妹妹的學校要開家長座談會，萬般無奈下，爸媽選擇了去見妹妹的導師。

「反正你的比賽我們下次還可以去看呀！」爸媽總是這麼說，就算事前答應了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反悔或抽不開身。

下次、下次、下次，國偉漸漸覺得這個「下次」是永遠不可能到來了；於是，每一次獲得勝利的喜悅減少了，與家人分享的渴望則一點一點地膨脹、擴大，就像胸口上吹著一顆氣球，鼓脹鼓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破……。

為什麼別人可以、爸媽就不行？

「在球場上讓隊友和教練『們』刮目相看的緣分。」

    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突然響起祈情師的聲音。

    當初的他只想要讓人刮目相看，壓根兒沒想到要榮耀父母，那麼現在……許過的願望，還可以改變嗎？聽說，跟惡魔交易事後反悔的話，都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那，他該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國偉背脊一陣發涼，很久沒有事情能讓他手心冒汗了。祈情師曾說過，如果不按鬧鐘的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也就是說，如果對鬧鐘投降的話，那些可笑的奇蹟就會消失了嗎？」國偉搓搓發冷的雙手，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際滑落下來。

「可是，少了那些奇蹟，我還是我嗎？」

「不對，我當然還是我，應該說，被奇蹟附身的我，才不是我。」

「可是，沒有奇蹟的話，我就會變的很蠢。」

「沒錯，沒有奇蹟的話，我一定會失敗。」

「失敗了又要被人嘲笑。」

「又要被人白眼。」

「在隊上還會被排擠。」

國偉自言自語著，肩膀猛地被人用力一拍，他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原來是隊友小刀。說起小刀，他還真有點感謝他那天給的「機會」，要不是因為小刀的缺席，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你幹嘛自己一個人坐在這邊？」小刀說著，跟國偉一起在體育館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你最近怎麼很少來隊上？你不練球了？」國偉問。

「嘿，」小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頭，說：「我最近看到一個美術社的，很正。」

「美術社？靠！你不會要跟我說你為了她跑去畫圖吧？」國偉大笑。

小刀笑嘻嘻地說：「沒錯，你老子就是為了一個妹跑去參加美術社。」

「看你笑得這麼淫蕩，我們早就不把你當人看了！」

「唉呀，偶爾換換跑道也不錯啊，反正我本來就打不好，以後也不可能變成什麼職棒選手。阿你咧？最近很紅喔？你想打棒球打一輩子嗎？」

職棒選手……前不久國偉心裡還憧憬著的名詞，這一瞬間突然變得好遙遠。

「是想過要打一輩子啦，不然也不知道幹嘛好。」國偉悶悶地說。

「打就打、愛打就打，幹嘛一副很不甘願的樣子啊？」

「我不知道打棒球是對還是錯。」

小刀有些誇張地大笑：「嗄？你頭殼壞去喔？打球就打球，還什麼對跟錯？拎杯打手槍都沒在怕對跟錯了，阿打球就是你的選擇呀！」

「萬一……這其實不是我的選擇呢？」萬一成為救援王只是一只鬧鐘的選擇呢？

    「那就選別的啊？選會讓你爽的。」

    「我怎麼知道那個才是會讓我爽的？搞不好我選了別的，結果一路失敗到底，那不是更慘？」

小刀看著國偉，突然若有所思地說：「喂，你聽過『每當你做出一個選擇，另一個沒被你選中的選擇就死了』嗎？所以，當你下了一個決定，你就喪失了其它的無限可能。」

原來如此！

國偉突然覺得豁然開朗，當初祈情師那番令人似懂非懂的言論，原來是這個意思呀！所謂的代價，原來就是「無限可能」呀！

    「媽的，你哪裡聽來這句話啊？」國偉忍不住笑說。

    「唉，拎杯昨天跟人家去看言情小說裡寫的啦。反正啦，不是常常在說，只要對自己的選擇不後悔就好了嗎？」

稍後兩人又坐著聊了一會兒，直到小刀說要去補美術了才結束這個有點小大人般生澀的話題。國偉靜靜地一個人思索，決定要做出改變，哪怕失敗有多可怕，他也不再倚靠鬧鐘，因為小刀說的無限可能似乎更吸引人。

回到家，他驚訝地發現鬧鐘不見了。但又不知怎地，他覺得那是一場夢，在夢中有一只奇怪的吵人鬧鐘。它真的很吵。

那之後，國偉還是繼續努力地練球，但賽績一直都不理想，他曾有的救援王封號也在時間的推移中被人淡忘。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以後不打棒球了，他也許可以去報名個烘焙坊或舞蹈版班來個大轉型，說不定他會成為萬人景仰的點心師傅或踢踏舞王之類的。

當然，看著國偉有了如此大的轉變並走出自我，祈情師並不樂見這樣的結果，她看著水晶球，微一皺眉，拉開抽屜拿出一疊報紙，把水晶球包起來扔了。

    一陣貓似的靈巧腳步聲從門後響起，接著門很快被人打開，祈情師有些惱火地說：「我說，我還沒叫到你的號碼……」張先生已經在她面前坐下了，他看了一眼垃圾桶中的報紙團，幸災樂禍地說：「怎麼？不滿意這次的傑作啊？也是，你從來就見不得別人好。」

    「敢問張先生大老遠光臨本診所有個貴幹？」祈情師冷冷地問。

    「大老遠？啊哈！你別笑掉人大牙了，從我那兒到你這才不過隔一條街，我不過是想要來『敦親睦鄰』，看看我的老鄰居……」張先生忽然若有所思，馬上又擠眉弄眼，說：「不不不，我跟你可不只是鄰居啊，是吧？想當年我跟你的……」

    「沒事的話請出去，相信張先生您有一整座城市的客戶需要服務吧！」祈情師霍地站起身來，對門外探頭探腦想打聽八卦的掛號小姐高聲叫道：「欸！送客！」張先生臨走前狂妄地用力甩了祈情師的房門。

祈情師氣得渾身發抖，隨後睨了一眼垃圾桶裡的紙團，喃喃自語：「他作了比我勇敢的抉擇。」

他選擇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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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了鬧鐘就等於勝券在握，但國偉無形之中也對身邊每分每秒發生的每一件事斤斤計較，也許可以說是一種迷信吧。比如說他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喝全脂瑞穗鮮奶，光泉不行、統一不行、北海道也不行，脫脂、零脂或是加了什麼高鈣高鐵的更不行。有次他媽媽買了林鳳營回家，母子兩就為了鮮奶的事情大吵一架，最後他氣得索性連晚飯都不吃了，躲回房中按了鬧鐘打算矇頭大睡。

說來也巧，那天晚上他上床沒多久，樓下的門鈴就響了，原來是隔壁的越南新娘拿了一罐全脂瑞穗鮮乳過來，說是她家孩子最近消化不好，拉肚子，不太能喝牛奶，所以拿來給國偉兄妹喝。

第二天早上國偉打開冰箱看到自己的鮮奶盡忠職守地蹲在冰箱的一腳，他確信今天的勝利又是屬於他的了；不僅如此，雖然奇蹟似乎只發生在打棒球的當下，但他對其他時候的瑣碎小事卻越來越執著（喔，但是如果要他每天早上都尿床一次那可敬謝不敏）：舉凡鞋帶一定要綁成左短右長的蝴蝶結形式，還必須從右腳開始綁；另外就是到了學校之後要先摸摸木頭課桌，這樣會帶來額外的好運……等。

不過，事情也並不總是那麼一成不變。有一次，鬧鐘沒響，他起床後氣得把鬧鐘摔在地上，匆匆忙忙趕到學校，一整天忐忑不安，結果接近比賽時間時卻下起大雷雨，比賽臨時取消。國偉國偉忍不住讚嘆祈情師竟連這樣的「巧合」都預料得到？

久而久之，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和教練手中的王牌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還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的掌聲；或者，加入職棒，轉戰美國大聯盟變成台灣之光，到時候，無論是西門町的廣告看板、交流道上的賣藥大字報、街坊的T-shirt和報紙頭條全都是他的英姿……，多風光！

啊！要是這份榮耀，也能讓父母親看見就好了。

從前他只是個癟腳的二軍，只能坐在一旁替隊友加加油、或是偶爾充當急救大隊，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是棒球界的新星、是明日巨星，可是，他的父母卻一次也沒能來看他的比賽。

是的，一次也沒有。

不是因為下大雨取消比賽，就是奶奶突然中風要送到醫院；還有一次是明明車子都快開到會場了卻不小心跟路邊停車的BMW擦撞，對方車主跟他父母吵個沒完沒了，自然無法到場觀戰；又有一次是因為妹妹的學校要開家長座談會，萬般無奈下，爸媽選擇了去見妹妹的導師。

「反正你的比賽我們下次還可以去看呀！」爸媽總是這麼說，就算事前答應了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反悔或抽不開身。

下次、下次、下次，國偉漸漸覺得這個「下次」是永遠不可能到來了；於是，每一次獲得勝利的喜悅減少了，與家人分享的渴望則一點一點地膨脹、擴大，就像胸口上吹著一顆氣球，鼓脹鼓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破……。

為什麼別人可以、爸媽就不行？

「在球場上讓隊友和教練『們』刮目相看的緣分。」

    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突然響起祈情師的聲音。

    當初的他只想要讓人刮目相看，壓根兒沒想到要榮耀父母，那麼現在……許過的願望，還可以改變嗎？聽說，跟惡魔交易事後反悔的話，都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那，他該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國偉背脊一陣發涼，很久沒有事情能讓他手心冒汗了。祈情師曾說過，如果不按鬧鐘的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也就是說，如果對鬧鐘投降的話，那些可笑的奇蹟就會消失了嗎？」國偉搓搓發冷的雙手，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際滑落下來。

「可是，少了那些奇蹟，我還是我嗎？」

「不對，我當然還是我，應該說，被奇蹟附身的我，才不是我。」

「可是，沒有奇蹟的話，我就會變的很蠢。」

「沒錯，沒有奇蹟的話，我一定會失敗。」

「失敗了又要被人嘲笑。」

「又要被人白眼。」

「在隊上還會被排擠。」

國偉自言自語著，肩膀猛地被人用力一拍，他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原來是隊友小刀。說起小刀，他還真有點感謝他那天給的「機會」，要不是因為小刀的缺席，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你幹嘛自己一個人坐在這邊？」小刀說著，跟國偉一起在體育館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你最近怎麼很少來隊上？你不練球了？」國偉問。

「嘿，」小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頭，說：「我最近看到一個美術社的，很正。」

「美術社？靠！你不會要跟我說你為了她跑去畫圖吧？」國偉大笑。

小刀笑嘻嘻地說：「沒錯，你老子就是為了一個妹跑去參加美術社。」

「看你笑得這麼淫蕩，我們早就不把你當人看了！」

「唉呀，偶爾換換跑道也不錯啊，反正我本來就打不好，以後也不可能變成什麼職棒選手。阿你咧？最近很紅喔？你想打棒球打一輩子嗎？」

職棒選手……前不久國偉心裡還憧憬著的名詞，這一瞬間突然變得好遙遠。

「是想過要打一輩子啦，不然也不知道幹嘛好。」國偉悶悶地說。

「打就打、愛打就打，幹嘛一副很不甘願的樣子啊？」

「我不知道打棒球是對還是錯。」

小刀有些誇張地大笑：「嗄？你頭殼壞去喔？打球就打球，還什麼對跟錯？拎杯打手槍都沒在怕對跟錯了，阿打球就是你的選擇呀！」

「萬一……這其實不是我的選擇呢？」萬一成為救援王只是一只鬧鐘的選擇呢？

    「那就選別的啊？選會讓你爽的。」

    「我怎麼知道那個才是會讓我爽的？搞不好我選了別的，結果一路失敗到底，那不是更慘？」

小刀看著國偉，突然若有所思地說：「喂，你聽過『每當你做出一個選擇，另一個沒被你選中的選擇就死了』嗎？所以，當你下了一個決定，你就喪失了其它的無限可能。」

原來如此！

國偉突然覺得豁然開朗，當初祈情師那番令人似懂非懂的言論，原來是這個意思呀！所謂的代價，原來就是「無限可能」呀！

    「媽的，你哪裡聽來這句話啊？」國偉忍不住笑說。

    「唉，拎杯昨天跟人家去看言情小說裡寫的啦。反正啦，不是常常在說，只要對自己的選擇不後悔就好了嗎？」

稍後兩人又坐著聊了一會兒，直到小刀說要去補美術了才結束這個有點小大人般生澀的話題。國偉靜靜地一個人思索，決定要做出改變，哪怕失敗有多可怕，他也不再倚靠鬧鐘，因為小刀說的無限可能似乎更吸引人。

回到家，他驚訝地發現鬧鐘不見了。但又不知怎地，他覺得那是一場夢，在夢中有一只奇怪的吵人鬧鐘。它真的很吵。

那之後，國偉還是繼續努力地練球，但賽績一直都不理想，他曾有的救援王封號也在時間的推移中被人淡忘。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以後不打棒球了，他也許可以去報名個烘焙坊或舞蹈版班來個大轉型，說不定他會成為萬人景仰的點心師傅或踢踏舞王之類的。

當然，看著國偉有了如此大的轉變並走出自我，祈情師並不樂見這樣的結果，她看著水晶球，微一皺眉，拉開抽屜拿出一疊報紙，把水晶球包起來扔了。

    一陣貓似的靈巧腳步聲從門後響起，接著門很快被人打開，祈情師有些惱火地說：「我說，我還沒叫到你的號碼……」張先生已經在她面前坐下了，他看了一眼垃圾桶中的報紙團，幸災樂禍地說：「怎麼？不滿意這次的傑作啊？也是，你從來就見不得別人好。」

    「敢問張先生大老遠光臨本診所有個貴幹？」祈情師冷冷地問。

    「大老遠？啊哈！你別笑掉人大牙了，從我那兒到你這才不過隔一條街，我不過是想要來『敦親睦鄰』，看看我的老鄰居……」張先生忽然若有所思，馬上又擠眉弄眼，說：「不不不，我跟你可不只是鄰居啊，是吧？想當年我跟你的……」

    「沒事的話請出去，相信張先生您有一整座城市的客戶需要服務吧！」祈情師霍地站起身來，對門外探頭探腦想打聽八卦的掛號小姐高聲叫道：「欸！送客！」張先生臨走前狂妄地用力甩了祈情師的房門。

祈情師氣得渾身發抖，隨後睨了一眼垃圾桶裡的紙團，喃喃自語：「他作了比我勇敢的抉擇。」

他選擇了改變。